文学评论 |「S小说」与「百合」文化:女性主体的文学批评(章节0-1)

CW小管家 CW未命名色彩 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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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CW未命名色彩。

作者 | 蔚明

校阅 补订 | Shu

制作 | lh

图源 | 网络


从本周起将为大家连载原创文学评论《「S小说」与「百合」文化》。全文共分4个章节,本次揭载的是本文的第0—1章


内容提要

0 女子教育的时代


1 作为「S小说」的少女文学

1.1 吉屋信子:如花易逝的少女青春

1.2 川端康成(中里恒子):暧昧敏感的萌动恋情

    - 作为少女小说作家的川端康成

    - 《少女的港湾》(1938)

    - 《挚友》(1954)


2 少女文学与「百合」文化

2.1《凡尔赛的玫瑰》:古早年代的百合文化

2.2《圣母在上》:S小说传统的21世纪继承者

2.3《神无月的巫女》:神作与时代局限

2.4《终将成为你》《Citrus》《莉兹与青鸟》:女性欲望的展现


3 从「S小说」到「百合」文化:女性主体与突破主流叙事


参考文献与拓展阅读


1970年代,《蔷薇族》编辑长伊藤文学用「百合」一词指称女同性恋者,伊藤提议,由于男同性恋者被比喻为红蔷薇,为呈现对比以及强调女性形象,因此选用白百合,设立女同性恋者投稿园地「百合族的房间」,作为该杂志以「蔷薇族」指涉男同性恋者的对照语出现。从此「百合」一词成为用以指代「女同性恋」的专门用语。


而如果探究「百合」一词的历史源流,则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以及其后在大正、昭和时代成长起来,绵延至今的独特文学类型:「S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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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教育的时代  


所谓「S小说」的「S」(エス),是取「Sister」(姐妹)的首字母之意。从大正时期起,「S」开始成为女学生之间亲密关系的隐微代词。而这种关系得以可能的条件,则是女子教育的普及。在进入对「S小说」以及「百合」文化的探讨之前,我们首先要了解这一教育史的背景。


在明治时期以前,女性被认为只要在家里做贤妻良母即可,因此通常至多只会在被称为「寺子屋」的平民学校里接受识字级别的教育。进入明治时期以来,受到西方思潮的影响,日本政府开始注重女子教育。


1870(明治3)年,舶来的教会女校进入日本。

1872(明治5)年,政府颁布了《学制》,在学制的九项计划里,第三项规定:「令一般的女子与男子平等教育」。此后日本开始按照西方模式来建设教育体系。

1874(明治7)年,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现御茶水女子大学)开设,成为日本第一所女子师范学校。

1882(明治15)年,东京女子师范学校附属女高的建立,象征着日本女性教育出现曙光。

1886(明治19)年,政府制定《中学校令》,规定中学7年制,分两段,修业5年的普通中学归地方设置,每县一校;修业2年的高级中学全国仅设5所,属大学预科。


也就是说,当时的高等女学校并不设立初高中部,中学是分为两段的七年制,五年制时期从12、13岁入学。


而女子教育真正走向正轨,则是从1899(明治32)年《高等女学校令》的实施。这条法令规定,各个县至少建立一所高等女学校,从而仅两年间,就将原本不足一万的女学生数量扩到了两万多人;直到大正末年,已有近三十万女学生在高等女校就读。


对于这些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们而言,高等女校并不仅仅是学校,同时也是被指定结婚前的避难所,在这里,可以暂时逃避「丈夫」、「结婚对象」以及从古到今作为「贤妻良母」的束缚,享受社会容许的短暂的少女时光。这短短的五年,事实上也是少女们一生中,几乎唯一可以自由恋爱的时节。


但毕业后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与定好的男人结婚,生孩子,成为了「丈夫的妻子」,将会丧失自由的现实,也成为悬在少女头顶的剑。而在这时少女文学开始流行,它让女性在贤妻良母的身份之外,找到更加自由的、更值得向往的生存方式,也成为日本女性对父权压迫的抗衡方式之一。


在当时的背景下,「结婚」这个词几乎等同不含什么爱意的、简单的肉体关系,相比之下,在校园内几近纯粹,又在彼此厮磨中不断精神化、理想化、乃至浪漫化的关系。在这里出现了男人视界之外的「未知」区域,然而这片区域正是女子再熟悉不过的世界。


明治时大量女子高校的设立,随之出现的传统观念与对自由恋爱的向往的激烈碰撞……这些便是「S」文化的社会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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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S小说」的少女文学  


自1902年第一本少女杂志《少女界》创刊之后,《少女世界》、《少女之友》、《少女俱乐部》等杂志也纷纷创立,标志着「S小说」作为一种文学流派的形成。在本章中,我们主要讨论吉屋信子川端康成两位作家。以吉屋信子与川端康成为代表的同时期的少女小说拥有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着重描写少女之间复杂而真挚的感情,同时,并不追求甚至刻意隐藏官能的感受。不过,虽然尤其是在吉屋信子处,已经出现了对女性间的情欲尝试加以表现和探讨的可能,但限于时代,没能在这一方面获得进一步发展。



1.1  吉屋信子:如花易逝的少女青春


「一去不返的少女时光,梦里盎然花飘香,朵朵绽放轻摘下,全都献给——令人爱怜的你。」

(1916年,吉屋信子短篇小说集《花物语》的开篇语)


吉屋信子是日本第一个少女文学女作家,也是S小说的先驱。吉屋的作品风靡一时,1916年于《少女画报》连载的《花物语》是她的第一篇少女小说集。《花物语》共52 篇,从「铃兰」、「水仙」到「黄蔷薇」到「白百合」再到终篇「曼珠沙华」,都以花草命名,花是围绕着少女的作品的核心要素,也是少女的象征。


吉屋的故事多以「邂逅·短暂相处·离别」的模式展开:在短暂的学生时光或者旅途中相遇,或者「水仙」篇中意料之外的相遇,美丽的少女邂逅了对方,但很快便因各种原因不得不离别。


少女独有的哀愁,正来自于对自身毕业前短暂青春年华的悲叹,这构成了吉屋作品的主基调。


而吉屋信子没有止步于此,1919年她就在《阁楼中的两位处女》中描写了更为直白袒露的百合关系。这部小说改编自作者真实经历,讲述一位学生和两位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不仅有精神的爱恋,更有作者对肉欲的思考。


这种「相对的容许」的出现,一方面,是因学生和社会形成的「不逾红线」而得到容许的默契,另一方面则是社会对于这种「姐妹」的轻视,视为异性恋的预备阶段和被指定结婚前的玩闹。


虽然在当时社会和家庭并没有禁止此种关系,但若是女学生间逾越了只限精神的红线,也会被立刻打上「异常」「病态」等标签。身为女同性恋的吉屋信子也是如此——即便她的百合小说备受赞誉,当她写出包含露骨同性爱的《黑蔷薇》等作品时,抨击的浪潮也不断袭来。



1.2  川端康成(中里恒子):暧昧敏感的萌动恋情


     作为少女小说作家的川端康成


我们或许熟知作为日本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川端康成。然而,我们未必熟知的是,川端康成在其一生中,尤其是在其写下《雪国》这一代表其美学风格走向成熟的小说的同时,创作了大量的少女小说。


1937年,川端康成开始在《少女之友》上发表小说《少女的港湾》。连载于1938年完成。同期作品有在1937至1939年发表的三部作品《少女的港湾》《花的日记》《美好的旅行》。


需要补充的是,《少女的港湾》一书实际上是由当时川端康成门下的新人女性作家中里恒子执笔写就草稿,再由川端本人校阅、指导、改订形成的作品。在当时的日本文学界,作品以老师名义发表的现象十分常见。现在的学界和大众则更多将这部小说视为是二人的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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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 《少女的港湾》书影(実業之日本社文庫,2011版)


《少女的港湾》《花的日记》《美好的旅行》三部作品有许多共同点:

  1. 动植物装饰的运用。玫瑰、康乃馨、夜樱等,随着季节的变换而有不同的植物点缀,花语也深受少女读者关心。另外,可爱的小动物除了容易引起读者的同情心,也使得作品内容更丰富。

  2. 校园场景的描写。主角设定为女学生,对于公立和私立女子学校的校园场景皆有生动的描述。

  3. 同性恋场景的描写。三部作品皆以女学生之间所流行的「S关系」(S为sister的英文字首)为主题。


     《少女的港湾》(1938)


《少女的港湾》的故事场景设置在海港城市横滨的基督教会学校,发生在三位主角大河原三千子、八木洋子、克子之间。


作者在开篇这样描绘在教会女子学校,高年级的学生与低年级的学生结为伙伴的传统:「基督教会的女子学校与官立的女子学校相比,学生之间的人情可谓更加细腻微妙。她们用各种各样的爱称来彼此称呼,而高年级学生与低年级学生之间的交往更是热情奔放。」


在这所学校里,学生们这样定义「S关系」:「所谓的‘S’,就是Sister(姐妹)的省略……一旦某个高年级学生与某个低年级学生要好了,那大家就会这么称呼她们,并闹得个满城风雨。」


「说起‘要好’的话,和每个人都要好总可以吧。」


「哎呀,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呐。彼此得特别地喜欢对方,互赠礼物什么的……」


这种充满仪式性的馈赠,是这种高低年级一对一的「S」文化的重要环节。

 

洋子的形象是优雅、高贵和温柔的,同时也是坚强的,作者花大量的笔墨来描写洋子性格的美好与温柔,犹如玛利亚般的高尚与大度。在旁人眼中,洋子被称赞「是一个优等生,又讨嬷嬷的喜欢,还擅长法语」。洋子在经历家庭变故之后更加坚强,三千子说「洋子那颗经受了磨练的心灵竟然如此尊贵坚强」。洋子自己也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认输,让我们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吧。」洋子的温柔善良的性格也为日后洋子不计前嫌与克子和好奠定了基础,使其成为顺利成章的事。


而克子是活泼开朗而富有热情的。三千子也是优秀懂事温柔体贴的美少女形象。


故事的开始,三千子同时收到了两位学姐的情信。作品前半部分仔细描写了洋子与三千子的互爱,例如,「这片山丘已被笼罩在乌黑的云层之中,教室就跟日落时分一样昏暗无比。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在滂沱大雨中,洋子护送三千子回家,以及两人互相通信:「在以后漫长的一生中,这是安慰我灵魂的良药呐。喂,姐姐,我要你保证,从今以后,每个星期六晚上都要给我写信哟。」


在故事的中段,插入了克子全力争取三千子的感情的努力,洋子与克子之间陷入类似情敌之间的状态。「在她们的天真无邪之中也萌动了少女式的竞争心,以至于产生了微妙的情感纠葛。」起初,三千子并未对克子有特别的感情「但早已倾心于洋子的三千子,除了把克子当作普通的朋友之外,再也没有往深处想过。」但随着克子的努力和独处时间的增加,三千子又与克子也亲密起来,洋子与三千子之间的关系也不再像从前那么亲密,有些微的疏远。三千子产生了纠结和罪恶感,产生了一种「背叛」洋子的感觉。


洋子和克子关系紧张起来,在最后当洋子的「敌人」克子在运动会中受伤,洋子开始反思自己:「迄今为止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把三千子当作自己一个人的妹妹来加以呵护的快乐, 那种独占欲所带来的隐秘的快乐。还有所谓战胜了克子的那种内心的骄傲。洋子正反省着这一切。」她选择大度且悉心地照料护理克子,并且将三千子送到了克子的身边,即默许与支持了克子与三千子的感情,克子感动了,并且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向洋子道歉,克子与洋子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故事的结尾,矛盾最终平息———大家都成为了好朋友。


作品通过描写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变化、洋子与克子由对立转为和谐的过程,展现三位少女的成长。


     《挚友》(1954)


1954年,川端康成最后一部少女小说《挚友》连载于小学馆发行的《女学生之友》上。


《挚友》描绘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惠美和霞美出生在同一天,有着一模一样的可爱面容,是班级里最好的朋友。惠美,家境优渥,是家里的长女,性格沉稳;霞美,父亲离世,她在母亲的宠溺中长大,敏感又任性。家庭环境和性格的截然不同让两人几度疏离,最终不得不迎来以离别为契机的成长。


对霞美而言「母亲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只要在母亲身边,与空想中的伙伴一起玩耍,她就绝不会寂寞。」霞美有些任性,又喜欢依赖,不善于结交朋友,身体不太好,有些神经质,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又不肯承认寂寞,渴望得到却也害怕失去。

 

在书中这样描写她们的性格和关系:「霞美是个情绪化的人,就像是容易破碎的玻璃制品。直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惠美才注意到霞美的这一点。不过,在那之前,惠美的恬静早已温暖地包裹住了霞美的敏感。」


在故事的结尾,霞美和惠美带着许多的遗憾匆匆离别,在她们分别之前,惠美母亲说,自己也曾被迫和最爱的朋友分别,朋友送给她一个装着小球的玻璃瓶,象征她们的友谊永远不会弄丢。惠美让敏感浮躁、常常不安的霞美渐渐走了出来,最终,对于霞美和惠美可以说是「和你的关系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虽然或许在惠美离开东京之后,她们的友情不会再继续,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连记忆都模糊了,但那位朋友在少女时期留下的关爱和感情,却会永远在心里留下印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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